小城旧事:有绰号的市井名人
徐景洲

县城不大,市井人物出名很容易,只要身体有缺陷,被人起个绰号,就是名人了。拥有绰号的人,没有屈辱感,反而很受用,很自豪,因为出名的感觉很好。

曾经写过两篇有绰号人物的故事,一是“二小”,一是“法国老头”。这两个人,都没有结过婚。据说“二小”是两性人,看着是男人,却没有男性基本特征。“法国老头”是纯正男人,据说二战后,法国男人死的多,他被派去给法国人传宗接代,当“人种”。回国后,享受很高待遇,像有功之臣。这两人孤苦伶仃,凄然一生,却因为有暧昧意味的绰号,遂成为县城市井名人,成为大家茶余饭后谈资。

邻居卢姓大叔左胳膊在解放战争中受伤被锯掉,一只空袖子荡来荡去。职位是镇委委员,官称“卢委员”,绰号“卢胳膊”。没有实职,威信极高,街道上大事小事都过问。在他看来,没有管不了管不好的事。我们看战争电影,就会想到他。他儿子是我同学,经常讲他父亲与断胳膊有关的战斗故事。造反派批斗他,他一甩空袖子,说:“老子的胳膊难道是让狗咬掉的吗?你他娘的造反有什么了不起,我当年打日本鬼子打反动派,你他娘的不知在谁的腿肚子里呆着呢!我就不信,你敢把我这只好胳膊给咬了去!我就不信,你比日本鬼子还要狠!”几句狠话一说,吓得造反派抱头鼠窜,这事一时传为美谈。记忆中他总是身穿旧军装,戴着灰蓝色干部帽,本着脸,威风凛凛,走起路来一阵风,空袖子前后摆动,像飞翔的鸟。

另一位邻居绰号“冯歪头”,是位钟表匠。他的脖子不知怎么搞的,总也伸不直,始终向右歪着。修钟表是祖传手艺,县城里唯有他们一家钟表店。上世纪五六十年代,能戴表的,大都是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人,不是干部就是知识分子。他身处市井小民之列,却和那些能戴得起手表的体面人物多有来往。见多识广,行止潇洒。最为大家津津乐道的,是他不仅两只手臂上戴好几只手表,脚脖子上,也戴手表!他说这样保险,别人偷不去。还说他是县里最有钱的人,戴的手表最多。没事时,我们会去看歪头大爷修表。兴致来了,他把正修的珍贵的进口金表,套在我们细细的手脖子上,说:“看看像不像干部!好好学习,将来长大了,当大干部,带大金表,歪头大爷专给你们修表。”邻居找他修表,不换零件不要钱。父亲五十年代买的进口英达格手表,一直由他修到八十年代。戴了三十多年,金光闪闪如新,在我眼里,就是歪头大爷的一枚功勋章。

“聋子”是国营渔场负责人,耳朵是被淮海战役大炮震聋的,是一位老革命。他外表斯文,带一幅眼镜。在我们眼里,却是恶神。我们在鱼塘钓鱼时,他常冷不防从我们身后冒出来,把我们鱼竿折断,扭我们耳朵。无论钓鱼,还是在鱼塘摸鱼,一声“聋子”来了,我们就像日本鬼子见了八路军一样,丧魂落魄,四散而逃。最可怕的是,他踢打我们,我们鬼哭狼嚎,他却一点声音也听不见,见我们像手舞足蹈撒欢,反而打得更凶。

修平板车的“张瘸子”命运很悲惨,爬火车掉下来轧断双腿。小腿没了,在膝盖儿上用汽车外轮胎包裹起来,自嘲人家走路都靠腿,不如他是靠汽车轮子,洋气。两手支着地走路,行走如飞。极乐观,好开玩笑,修车的地方,总是围满看热闹的人。大家帮他拿钳子递扳手,听他神侃。

“石傻子”大娘,个头胖胖大大,行事风风火火,为人耿直,街坊中大大小小事,她都要问。不论什么样的人物,只要不讲道理,她就来一顿臭骂。疯疯傻傻的样子,谁见了都害怕。不发傻时,性情极温和,小孩子们都喜欢到她家里去玩,她有好东西,全都拿出来吃。

烧茶炉子的“阿庆嫂”大姨是风云人物,她常给街头开大会的造反派免费提供茶水,在各派中享有很高声誉。茶炉子在闹市区,各个机关单位都由她供应茶水,她也因此成了县城里最知名人物。胖胖的“阿庆嫂”整天乐哈哈的,笑称那些来喝免费茶的人都是样板戏《沙家浜》里的“胡传魁”、“刁德一”,她是地下党“阿庆嫂”。阿庆嫂最传奇人生,是她一气生了八个儿子,直到第九个是女儿,才善罢甘休。“你们都是重男轻女,我是重女轻男!”这似乎是她一生的荣耀。

有绰号的名人实在太多,印象深刻的还有某麻子、某豁子、某憨子、某愣子、某秃子、某罗锅、某黑脸、某侉子、某蛮子、某吊眼子、某歪嘴……总而言之,只要一个人,生理、出身、籍贯、性格等等方面,有特点有个性,就会摊上一个绰号,成为市井名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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